第六章 梦魇(1 / 1)
雨夜里,竹子睡得极不安稳,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魇住了。
梦里忽见铅云翻卷,天地顿时暗淡下来,几道闪电撕裂苍穹,风雨如晦,闷雷声中鼓角争鸣,声声敲在人的心坎上。
是敌袭!
竹子忽然感到胸臆间一股暴怒乍然在四肢百骸逆冲,经脉灵力爆走,似有一头关押了很久的嗜血狂兽在体内叫嚣,手中的剑也变得极度渴血。
他从山脚下一路奔行一路砍杀,血水混着雨水给天地蒙上雾气,数不清的头颅就像结在藤上的瓜果,尽数被手中利剑收割。
忽然一声钟磬声在耳畔嗡鸣,脑子一炸,又似有千虫万蚁骤然撕咬神经,摧肝挠肺般的奇痒将人逼得发狂。
雨水打湿羽睫,视线有须臾的模糊,一道妖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。
是她?幻境中曾经浮现的一张面容,那妖物!
女子娇笑着,忽然一手锁住一人咽喉,那人惊惧地颤抖,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能努力的用口型做出“救我……”
“住手!”
“呵呵呵呵呵……”
女子娇笑着,纤长指尖绕着手中人的下颌抚过,轻柔、挑逗,像猫儿猎杀田鼠之前的玩弄,随后五指成爪,一把剖开那人脏腑,掏出一颗尚在搏动的心脏,血丝还黏连着血管,浓稠的血浆喷涌而出,染了一地。
“你不是离境第一剑尊吗?为何连个普通人也救不了?真是妄自尊大!”
女子将心脏丢在他脚下,又像丢破布一般将人随手丢开。
梦中的人怒喝一声,握住斩妖剑,迎面劈刺。
奈何那女子柔软的像跟树藤,贴着人的身子腾挪,几番缠斗之下,挥剑的手灌注灵力一剑震开对方,随后擎天一剑迅捷刺出。
女子一惊来不及躲闪,胸口被一剑洞穿,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捅穿自己的剑,再缓缓将目光移到持剑人的脸上,最后竟粲然一笑,喷出一大口血沫。
他猛地将剑拔出,中剑之人倒地,鲜血如花朵般喷溅得自己满手满脸,眼前一片血红。
长剑嗡嗡,震颤悲鸣。
待灵台恢复清明,眼前的一切已不可挽回。
“逆徒……”
中剑之人的脸模糊了,持剑的手颤抖着,宝剑锵的一声坠地,万般惊愕千般懊悔一瞬间压爆了血管。
“轰隆隆!”天际一道雷霆落下,所有声音都消弭了。
竹子心跳骤停,他从床上弹坐起来,大口喘息,冷汗缀满额头。
这个梦太真实了,真实到他几乎闻得到那令人窒息的血腥,以及那冷剑刺穿皮肉,劈裂骨头的触感。
他打开手掌,凑到眼前,那十根手指骨节修长,指腹上长着薄茧,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。
这双手真的曾经沾满鲜血,残杀过那么多条性命吗?那都是谁的血?
竹子捂住脸,遮住了面上的表情,他低声嘶吼:“我到底是谁?我到底……”
是善还是恶?
回应他的只有雷声、雨声。
雨箭还在密集地拍打屋顶的瓦片,窗外狂风大作,竹窗陡然被掀开,忽闪着碰撞。
竹子撑起身体颤抖着去关窗,却见那天边雷鸣闪电肆虐不休,好像龙蛇争斗。
忽然竹子的心脏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跳,心悸,晕眩,虚脱感突如其来,他一个不稳跌坐在地。
神识放空后,幻境显现。
流光屏障破裂了,碎成一片一片,颀长身影倒卧在细沙上。
“九曜帝君?”
竹子上前查看,那道身影比起以往更加虚淡,竹子抬手甚至穿透了那人宽直的肩头。
“怎么会这样?九曜帝君,出了什么事?”
从渊面色苍白,显得眉目更深,他支撑着坐起来,长发散落,他憔悴地说道:“混沌珠现世了……”
话不成句,他的旧伤发作,此时冷得打起哆嗦。
“你还未记起你是谁吗?”从渊抬眸望去,他暗自强撑着,咬牙对抗酷寒。
竹子摇了摇头。
“我现在无法唤出真身,当初,当初与你缔结命魂……是因为你是藏月族人最后的血脉,但,若不能以你的名字缔命,我就无法元神合一。”
说到此处,从渊的身影更淡了,他面色苍白如纸,断断续续地说:“你我命魂相系,混沌珠拒绝了我,你可代我去取回……取回……否则我就要消失了……”
“混沌珠只接纳天地正气者,你……”
从渊的身影接近透明,声音也消失了。
“等等!”竹子试图握住那一片衣角,却抓了个空。即使从渊没有消失,两人也只能以神识对话,是触碰不到对方的。
竹子只得收回手,幻境也消散了。
长夜漫长,而长夜却最终会过去,时间仿佛不是均等的,它在人们的心中以不同的速率流逝。
一夜之间,混沌珠落入的那座山坳,以那缝隙为圆心,四周趴伏着上百具焦黑的骸骨,那是雷击后的下场。
那些骸骨都是非人的,形态各异,相同的是所有的骨骸皆是头颅朝着山坳中心,上肢拼命够向前方,下肢死命蹬地,一副奔赴光明前程的贪婪死状。
这里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陷阱,妖物的坟场。
远处一个较高的山顶,立着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,薄纱雪缎裹住妖娆的身姿,一段毛色润亮的雪裘绕在莹润的肩头,雪肌玉骨,媚态撩人,正是妖主醉眠。
“主人,瞧这么多傻子全都填了坑,够邪乎!”
说话的是一身油绿鳞甲贴身的妖物,脖子以上长着穿山甲的头,其下是壮健的男性体格。
“主人,不如让我去试试?”另一个男子一头火红头发,火红皮甲加身,周身红艳艳的刺眼。
“这东西引雷,去了立时给你烤成烧鸡,嘿嘿嘿嘿。”绿色的穿山甲阴阴地笑了起来。
“那你为何不去,你不是能打洞吗?”红发男子瞪着对方,同样火红的长眉一抖,空气中爆出一星火花。
醉眠换了个站姿,长腿一迈,一双凤目依旧盯着那处山坳,娇艳的红唇轻启:“不用亲自送上门,这么大的动静,东边早该有人惦记上了。”
“那我们就等?”红发男子问道。
“青瓜,去抓几个凡人试试!”
“是,主人!”
一身油绿鳞甲的穿山甲抱拳告退,咕噜噜滚下山坡,像个绿皮团子。
一炷香后,青瓜压着几名百姓来到山坳旁,有男有女,还有抱着孩子的村妇。
青瓜使唤妖兵将那些百姓驱赶着进入灵力覆盖的山坳边缘,人们颤抖着,哭叫着,被逼踏入那前方那堆满焦黑骸骨的山坳。
一名男子一步一步地靠近,越过第一具非人的骸骨。
他身后的几名百姓,也跟着缓缓向前试探着行进。
第一名男子跨过了一道无形的障碍,醉眠眸底精光一闪,只见那名男子继续向前,越来越接近那道金红波光流动的缝隙。
忽然山坳中心那处垂直缝隙里波动激烈起来,仿佛有人从内向外撑大那道口子,又像是原本沉睡的魔神之眼一点点睁大,其中赤金、冰蓝两股相斥的威能轰的一下扩张,释放出强力的吸力。
一时间,山坳周遭的沙石尽数被吸进那波光诡谲的入口。
那名靠的最近男子被巨力拼命地吸附,男子挣扎着,扒住地上裸露的岩石,惨叫着“救命啊……”
其他人吓得呆立在原地,随后,那男子竟被那扩张的缝隙一口吞了,整个人消失不见。
其余的人吓得立即往后逃跑,他们还未跑出山坳,那处缝隙又扩张开来,像是没有餍足的兽,再次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吸附力,要将人吸入。
“主人,你看!”青瓜喊道。
随即,余下的人拼命挣脱,在和那巨大的吸附力抗争,走在最后的村妇抱着幼儿死命支撑。
醉眠忽然飞身上前,落在山坳边沿,那村妇抬头正对醉眠的脚尖。
“救救我,救救我的孩子!”
村妇一手扒着岩石缝隙,一手死死抱着幼儿,幼儿看起来只有两三岁,正不明就里地哇哇大哭。
醉眠朝着那村妇蹲了下去,吸力强劲,卷着醉眠的鬓发,雪裘薄纱被风卷得几乎要脱离。
穿山甲大喊:“主人小心!”
红发男子展开背上双翼,猛地飞扑过去。
醉眠抬起素手,虚虚一拦,那一红一绿护主心切的两道身影便停在半路,无比紧张地盯着山坳中心。
“把孩子交给我。”醉眠对那村妇说。
村妇死死扣着岩缝,指甲劈裂,指尖磨破,细细的血线滚落在岩石上。
她看了看怀里大哭的孩子,咬了咬牙,吃力地抬起手臂将臂弯里的孩子向上递去。
“救救他姑娘,大恩大德,大慈大悲……”村妇眼角噙着泪,因太用力面目有些扭曲,她快要支持不住。
幼儿停止了哭声,他被一双陌生的素手抱了起来,脱离了娘亲的怀抱,他本能地感受到威胁,小小的幼嫩的脸上,一双纯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村妇。
“娘……”孩子弱弱地叫了一声,村妇还没来得及答应,正满眼感激地望着救下他孩子的年轻女子。
“啊!”忽然,村妇惊慌失措地大喊。
她生生望着醉眠松开双手将孩子一抛,幼儿从自己的头上飞了过去。
村妇望着那离去的小小的身影,下意识地松了手,随后幼儿和村妇一前一后统统被那扩张的缝隙吞没了。
剩下的村民也因体力不支被一一吞没。
醉眠站在山坳边缘,拍了拍手掌无奈地叹了口气,随后又返身飞回了一开始立足的山顶。
倏然,一道白光以迅雷之势扫向醉眠,醉眠何其灵敏,她一早便察觉到有人来了,在那道白光袭向自己的瞬间,她灵巧翻了个身,狡猾地擦着那道光滑了过去。
“哟,什么仇什么怨呐?在人背后下狠手?”
醉眠站定后,向着打出白光的方向打量着。
半空青光符文显现,一道苍老的身影踏着一柄凤尾古琴昂然而立。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