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国士之殇(2)(1 / 1)
两人关了房门,心头剧跳不止。吕堂眉头紧皱,暗想这事颇为棘手,如今两人身入金国重地两千余里,即便顷刻南归,如何能到得盘云峰去?要知沈王府中发出来的路票,只许北上,不得南下,盘云峰乃在燕山之中,离镇上有四百多里路,两人纵算打消行刺金帝的心意,又如何去得到盘云峰中?更重要的是,两人从江南而来,一路隐秘行事,两人乃江南义军首领,一向行事谨慎周密之至,行踪被人发现,为何自己反倒毫无察觉?但这写信人乃是两人多年前的故交耶律青峰,他既在金国重地,两人北上金国,他又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?猛可里想道:“耶律兄交游满天下,这些消息,自当来自丐帮无疑。否则他在盘云山中闭门隐居,岂能知天下之事?
原来这两位,吕堂乃是浙东豪族,乃梁山泊一百零八将中“小温侯”吕方的后人,家传温侯戟,拳脚功夫,无不盛名当时,江南武林中素有盛名;那于扬,便是杨钰的化名,来头则更大,乃中兴四将之一武昌公岳飞麾下名将杨再兴的山后杨家掌门大弟子。两人于岳武穆归天时散财结客,在太湖中组织起一支义军,专从水路打击金国水军,三两年中,两人赢得声名无数。只是朝廷可恶,将这支训练有素的太湖义军当作眼中钉肉冲刺,竟买通内奸,四下合围,将好好一支义军,杀得烟消云散。吕堂与杨钰在部下拼死掩护下逃出重围,心头愤恨难平,忽道:“靖康之始,至今之乱,皆由金国皇帝而起。不若我们北上上京,刺杀金国皇帝,不但为二帝复仇,更为万千北宋在靖康之乱中无辜丧命的黎民百姓除了一个元凶大恶,可不快哉?”当下两人计议已定,当下义无反顾,收拾行装,一路过河,投奔上京而来。刚才给他们送信的那人,乃是两人的一位生死之交耶律青峰的族侄耶律宗雷。当下两人密密议道:“耶律兄乃旧辽贵族,一个平民,却有悲天悯人的大侠之风。这封书信,自是他的手笔,断然不会有错。当年你我不过举手之劳,换得他以性命相交,倒也实在难得,只要不知耶律兄现在在哪里?他要我们三天后到盘云峰去见他,是什么用意?”
杨钰道:“耶律兄武功剑法,都堪称江湖一人,他行事向来神秘,他的用意,我们也难猜透。他固然和我们生死相交,如今好心先来示警但我们千辛万苦到此,又怎可半途而废?就算抛此一腔热血,也万万不可缩身。耶律兄的深情厚谊,我们只好等到来世再报了,只是白费了耶律兄这片好心。”吕堂道:“好,既然兄弟你愿意舍身赴死,我怎肯苟且偷生?若我们的情报无误,明日金国皇帝要出京狩猎,那时方是大好时机。我们等在白云谷内,只侯金帝进谷,并力杀之,以全忠烈之心。你既与我同心同德,现在不走,那么咱们哥俩儿一道把这事办完了,未必就一定要死,到时再去见耶律兄也不算迟。”杨钰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两人当下将饭菜吃完,吕堂将耶律青峰送来的白绫书信又看了一回,只恐泄密,连累耶律青峰反倒不好,于是将白绫团做一团,丢在火里烧得干净,两人对坐片刻,长吁短叹,默然无计,于是各自上床休息。当夜朔风大起,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未曾停息,天寒地冻,自不必细说。
第二日两人起床,交割了饭钱房钱,两匹骏马都喂了草料,两人自在客栈大堂吃了一饱,便即上马,一路向白云谷赶来。
两人到了白云谷中,寻个僻静所在,将两匹大马都杀了,藏在山中丛林茂密之所,就在半山之上,选了个山窝,潜伏下来。
原来奉调驻守上京的,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。完颜兀术乃是金国第一名将,手使开山斧,曾引兵渡河,灭亡宋室,后以军功擢沈王,领兵三十万,驻守京师一线,大营就扎在白云山下。白云山上设有望台、烽台,完颜兀术平日却驻节京师之中。他出身行伍,转战南北,武功高强,骁勇善战却有足智多谋,但性情却十分暴戾,治军严厉,瞪眼杀人,凡是大小事案,遇到他手,想要逃脱,那是难上加难。吕堂与杨钰两人在山窝里伏了大半个时辰,才听得京师方向,号炮连天,白云山乃是燕山支脉,山高路险,两人在半山中一望,但见京师方向,马蹄如雷,雪雾腾飞,无数金兵,如墙而至,但见军中黄金伞盖,时隐时现,行军布伍,气象森严。吕堂暗道:“难怪岳武穆在世时,称兀术乃生平第一劲敌,他治军有方,不过伴驾出猎,军容也是丝毫不乱。”杨钰躺在山窝子里,从腰间取出一块厚厚的布巾,将一对短枪和一支铁锏擦得雪光锃亮,寒气逼人,道:“今日万死,也叫这两个元凶首恶低头授首!”
吕堂道:“你杨家的飞天弩可远及十丈,这回就只好请你先下手了。”杨钰笑了一笑道:“我想先出手,你拦也拦不住我。”吕堂淡淡笑道:“我本就没打算拦你。”杨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,道:“这才是生死过命的好兄弟。”两人说话之间,但见金兵头队已到山外,六百名重装甲士刀枪雪亮,是为先锋,纵马驰进谷来。那白云山谷从上下望,宛若一个葫芦一般,六百人先后有序,进谷查看,领头那人待部下全回,放起一个响箭,后面大队缓缓驰进谷来。但见六百精甲之后,为首一将,红袍铁甲,头戴皮帽,马鞍桥上,横担开山大斧,那人身高九尺上下,其势甚雄,两人认得乃是金国名将金兀术。但听他隐约说话,传令下去,在谷内安营扎寨。白云谷深入百里,便是燕山脚下,山中草木葱茏,乃是最好的游猎之所。吕堂低声对杨钰道:“你见谷口那道残破的石梁么?”杨钰望了一眼,道:“看见。如何?”
吕堂道:“那石梁日久风化,表面已然开裂,你带着铁锏,若能将那石梁击断,碎石充塞谷口,金帝无路可退,咱们便有机会了。”杨钰点头道:“交给我了。我这把‘栖霞剑’是师父传给我的,乃是山后杨家的传家宝剑。我因无家无口,这次出门,该带的东西我都带在身边了。登山攀援,只怕有失,便是不好。”摘了宝剑递给吕堂,吕堂接了剑,点头道:“你只管去,小心从事,我听你的信号。”
杨钰应了一声,带了铁锏和双枪,伏低身段,不片刻时,已偷偷溜到石梁附近,此时金兵前队已进山谷,皇帝“銮驾”也已落下,杨钰心头暗祷道:“上天有眼,叫我一次成功!”插了双枪,掣出铁锏,摸上石梁,重重一锏,猛击下去。杨家铁锏,得自祖上杨六郎延昭亲手所传,再加精炼,自成一派,上阵杀敌,一锏毙命,厉害无比,兼之这条铁锏,重有四十三斤,这一锏击下,那石梁果然发出轧轧闷响,裂缝四处延伸开去。杨钰大喜,接连三四锏,直打得石梁上火星四溅,但那条悬空伸出的石梁,也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,天崩地塌般直倒下谷来!
这条石梁有四人合抱粗细,山中岁月,风吹日晒,早风化得脆了。石梁一端,果真如吕堂所言,碎石如雨,大大小小的石头顿时将谷内谷外隔绝开来。谷内众兵,顿时大乱起来。但见兀术横斧勒马,大声喝道:“不可慌乱,护驾!”把眼一照,但见石梁断裂所在,一条人影闪电般飞过,心头冷笑道:“这点小伎俩,就敢出来现世!”撮唇一啸,马鞭鞭梢指处,皇帝周围的大内卫士,如风般扑了上去!
杨钰打断石梁,手腕也震得酸麻,当下顾不得歇息,反手拔出双枪,就向吕堂奔了过去。哪知他人在半途,只听有人桀桀怪笑,一条人影从天而落,眼前蓦然现出一人,那人手持长剑,鹰鼻深目,相貌狰狞,怪啸一声,喝道:“好大胆的南蛮,竟敢图谋行刺圣上!”唰地一剑,当头刺到!杨钰大喝一声,右足一扫,身形骤转,左手枪疾刺那人“天池穴”。那人长剑一架,反手一掌,“当”地一声,火花蓬飞,枪剑相交,两人心头都是一震!那人在险峻的山道上连退三步,竟然毫无惧色,剑法霍霍展开,和杨钰一对铁枪斗在一处。此时那人几个同伴早已杀上山来,杨钰舌绽春雷般大喝一声,刷刷两枪,将使剑的那人逼退两步,反手枪向下一截,一名大内卫士大吼一声,似断线风筝般凌空飞坠下山。杨钰手中枪一紧,连环几枪,使剑那人把头一低,杨钰双臂一展,倏地从他头顶飞过,紧接着右手枪当空戳下,使剑那人长剑横挡,竟给震退几步。杨钰腾地飞腿横扫,两名大内卫士惨叫声中,跌下山去!
使剑那人勃然大怒,宝剑一指,一道寒光,飞到杨钰背心身后,杨钰不及转身,左枪使招“苏秦背剑”,乃是剑法化在枪法中的一招救命绝招,并不回头,一枪反刺。那人左掌压枪,倏一转身,长剑哗啷啷一甩,依然欺身直刺。当的一声,枪剑相交,火星乱飞,杨钰手起一枪,又将拦在身前的一名大内卫士刺穿,急奔之中身形骤停,翻身一个勾腿,踢到后面使剑的那人面庞,这一招却是梁山泊好汉燕青的腿法。他腿法奇快,对手抽剑招架,势已不及,杨钰五指如钩,蓦地回身,一抓抓着他的肩头往山下一甩,那人惨叫一声,倒跌下来,脑浆四溢,杨钰左枪一转,向迎面而来的一名敌人胸前急点,右枪一招“横架金梁”,急往上崩。那人手拿一支铁鎚,也自力大,却如何当得起杨钰全力一击?手腕酸麻,铁鎚脱手飞出,直打下山来,砰地一声,将山石打下一块,杨钰双枪交于一手,右臂风行电掣般急发一掌,那人怪叫一声,咕噜噜直滚下山去!他连毙四人,无暇思索,足下加力,向吕堂飞奔过来。两人会合一处,闯下山去,吕堂一对方天戟旋风急扫,挡者辟易,杨钰冲在吕堂身前,忽听风声飒然,突觉肩头微麻,有如给蚂蚁叮了几口似的。心中一震,知是中了梅花针之类极细的歹毒暗器,一条左臂,登时转动不灵,但他神力无双,深吸口气,反手一枪,将一人挑得高高飞起,双枪“怪蟒翻身”,冲到“銮驾”之前,并力疾刺!
忽听銮驾之内,有人哈哈怪笑,迎面一股劲风,直扑出来!杨钰心头吃这一惊,双足在车驾上急点,倒翻出去,那人从銮驾出来,却是一个面色黧黑的僧人,手持一条黑黝黝的拐杖,只听那僧人怪笑道:“沈王千岁神机妙算,料到你们会趁这个机会来刺杀圣上,不过就凭你们两个,有多大把握可以从这里活着走出去?快快放下兵器,跪地投降,沈王爱才,荣华富贵,当享用不尽!”后面金兀术昂然道:“华胜上人,他们如果不听劝告,那就请你将他们拿下,死的活的不论,本王重重有赏!”华胜、华宝两人都是西域武林中著名的高手,受金帝特聘、担任金国大内近卫的,杨钰听得兀术叫那和尚的名字,才知眼前这瘦小枯干的僧人居然就是金国第三高手之称的华胜上人,功力之深,还在他的师兄华宝上人之上,心头一凉,暗道:“耶律兄果然并无虚言,金帝出猎的消息是假的!我和吕大哥都太莽撞了!”不过这时候后悔,也已晚了,双枪一并,怒道:“怕死我们也不来了!看枪!”一招“飞云乍展”,疾扑上去,华胜上人沉肩缩肘,拐杖往后一搪,但见火星四散,两膀酸麻!
杨钰陡然一伏腰,似欲让招,又一旋身,似欲出枪,华胜上人乃是老手,见他虚实莫测,不敢躁进,他旁边两名大内武士却已并肩抢上。杨钰双枪枪头寒光闪闪,华胜上人横拐一磕,却磕了空,哎哟连声,两名卫士已伤在杨钰一对铁枪之下。但见他浑身浴血,状若天神,威风凛凛,华胜上人见如此声势,那还敢迫?只听得头顶上空怪声大作,一看竟是吕堂双戟凌空扑到,双戟电射,铿铿怪响,两名卫士竟给他双戟大力撞开,寒光耀目,宛如洒下满天星斗!其中一个卫士力气稍大,竟硬接了吕堂一戟,杨钰随后跟上,一枪疾刺,那卫士这才大吼一声,飞跌出去。两人心头暗暗吃惊,心道:“如果剩下的都是这样的高手,我们今天要生离此地,那真是白日做梦了!”两人背靠背,吕堂低声道:“兄弟,我们中计了!”杨钰点头道:“不错,我们是中计了。可惜我们两个都没听从耶律先生的劝告!”吕堂道:“我还是不是你大哥?”
杨钰道:“咱们俩意气相交,只怕死不能同穴,生不能同生,你是我大哥,永远都是,就算我死了,你也是我大哥!”吕堂深吸口气道:“敌人太过强大,我们俩能走一个是一个,不可硬拼,要留一线香火给对方收拾骸骨!我既是你大哥,那就听我的:趁我还没受伤,你赶快走吧!”杨钰喝道:“你虽是我大哥,怎可让我死了也没义气?!”刷刷两枪,将一名卫士刺杀,旋风般飞起两腿,又将两人踢得肋骨全断,怒道:“我死得其所,生无挂碍!要走的是你,不是我!”只听华胜上人哈哈怪笑道:“好一对有义气的难兄难弟!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了!”铁拐一抖,拐头呜呜作响,一杖当头猛击下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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