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 南辕北辙(2)(1 / 1)
孙廷卓方要驳斥,听得胸前朴素医柔声道:“师兄,你休要骂人,他也是一番好心好意。”孙廷卓一怔,道:“你说什么?”朴素医恐他生气,又转口道:“你若要骂他,那也是应该的,我也陪你一并骂他。”
陈青桐暗暗窃笑,心想:“好一个夫唱妇随。”
却见孙廷卓神情陡然缓和,轻声道:“师妹,你一个高雅俊品的上等人物,那是月下寒松,清美之极,怎可与我一并骂人?我有些性急,辜负了他的好心,是我的不对。”
朴素医受他称赞,便似喝了一大桶的蜂蜜,心中几乎甜透了,莞尔一笑,依旧闭目,翻来复其体会着这几句话,心道:“他说我是高雅俊品的人物?唉!这般寒松清高的人物,如今也被你沾惹了身子,此后,此后只能随你了。”陈青桐暗道:“与她一起虽然日久,这是头一番象个妇人,只盼她能保持下去,世间从此少一悍妇,大幸之甚矣。”
这男女欢爱却多有不同。朴素医与心上情郎相拥,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幸福之人,虽然有些羞赧,却全不记得她对陈青桐说过的什么“天下第二怨妇”云云,便是就要与孙廷卓一并死去,那也是一对同命鸳鸯,未尝不是浪漫开怀的一件美事,是以知道昔日仇家郑辜惩前来,也不甚惊慌畏惧。那孙廷卓多有不同,他与朴素医亲密无间,竟是难以自禁,心想:“不想与师妹这般情形,方才体会到了她的无限妙处。”暗暗后悔当初一味听从师父之言,专心药道毒理,徒然虚度了许多美好时刻。再过数年便已不惑,此番开悟,正待尝试乾坤融合之妙,深恐郑辜惩与陈青桐报仇雪恨,即刻便取自己的性命,其时留下许多心愿,岂非遗憾之极?
他看着苍髯汉子,大声道:“你若真有报恩之心,便将这老魔头杀了。”话一出口,顿时后悔不迭,心想:“郑魔头武功极高,这汉子怎么会是他的对手。我出言鲁莽,要是因此开恼了他,即刻下手杀我,那可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呀!”自顾胡思乱想,额头不觉冷汗涔涔,便是体内欲火,也熄灭了大半。
郑辜惩不慌不忙,笑道:“好,好,这天下能够轻易杀我的人,想来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而已,今日若是能够再多出一个来,老夫便是陨命,好歹也落个推贤出士的美名,却不知这位兄弟可否成全?”
苍髯汉子摇头道:“我被毒兽袭击,躲闪不及,你却轻松杀它,可见得武功比我高出许多,这以卵击石的举止,我杨某不屑为之。再说,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,就算我能杀你,日后这名气传到江湖中,我姓杨的还做人不做?”
陈青桐点头道:“正是,正是。大哥所言不差!”
石元朗也惟恐他们打斗,忖道:“所谓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他们若是彼此厮杀,我在一旁,难免不受伤害。”
苍髯汉子又道:“原先我了无生趣,一心求死,便服下毒药,卧于山外,却被你们两个无常捉来试药,左右折腾,反倒将我给医活,所以你们称得半个救命恩人。”一指郑辜惩:“后一心想活,享受人间美味佳肴、多少绫罗绸缎,偏偏被那恶毒的畜生咬伤,若非被这位前辈施以援手,唯能心不甘、情不愿地死去。这般看来,他就是一整个的恩人。半个恩人叫我去杀整个恩人,一来我杀不了,二来我杀不得,此事只好就此作罢。”
孙廷卓听罢,心中虽然有些失望,却又暗呼侥幸:“他若是真与郑老头动手,只怕此刻地上已然横尸三具了。”
郑辜惩哈哈大笑,道:“倘若我这一整个的恩人,叫你去杀那半个恩人,你可使得?”
朴素医微微一颤,不动声色,将脸牢牢贴在了孙廷卓胸前,暗道:“果真是要当一对短命的鸳鸯了。可惜不曾拜堂行礼,也不知到了阴间,这婚配嫁娶,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规矩?”
孙廷卓闻言大骇,双目怒瞪。朴素医听他心跳骤然加速,低声道:“师兄,你莫要骇怕,无论哪里,管他阳世阴间,我都随你去的。”孙廷卓无可奈何,苦笑道:“好,我阳世待你不好,到了阴间,定然加倍的补偿。你,你也好好努力,替我生下许许多多的鬼子鬼孙,一家人就在黄泉安安乐乐。”朴素医粉面通红,嗫嚅道:“我年纪大了,也不知生得那许多么?尽力而为罢?”想起陈青桐在自己面前炫耀他与丁晴之事,不觉一惊,暗道:“我几乎忘记了。”又道:“师兄,从此以后,我心里只有你一人,你心中也只许容我一人,便是到了阴间,看见好看的女鬼,什么西施、杨贵妃,你也不可将我扔下,再也不看我一眼。”听孙廷卓答应,心满意足,满脸甜蜜。再看孙廷卓,双目赤红,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。
苍髯汉子摇头道:“虽然是半个恩人,毕竟也是恩人,你就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,我也是万万不干的。”郑辜惩笑道:“好,让你对恩人做坏事你不干,那么让你对恩人做好事,你可情愿?”
苍髯汉子喜道:“那是,却不知让我干甚么好事?”陈青桐也是颇为好奇。石元朗一摸怀中的经书,尚在无恙,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,只在墙角窥探,躲避得远远的。
郑辜惩不慌不忙,抚须道:“不急,不急,我且问你,他们可象一对夫妻?”
苍髯汉子愕然,道:“这还用问么?不仅搂抱在一起缠绵恩爱,只听什么‘白无常’、‘黑无常’的名号,那也是极其相配的。”
郑辜惩道:“夫妻之间可能——”咳嗽一声,招手叫他过来,附耳言语,声音低细,听不甚清。苍髯汉子听了大声道:“这也是应该的,否则还做什么夫妻?雌雄鸟儿尚能传喙递食,岂非连鸟儿也不如了?”
郑辜惩点头称许,笑容收敛,正色道:“你该知道怎么办了。这等好事,你做与不做?”
苍髯汉子毫不犹豫,道:“做,我生平当了无数次恶人,如今就要做一做好人,且看看是什么滋味?”大步走到床前站定。
孙廷卓惊道:“你,你要作甚?”
苍髯汉子一脸暧昧,叹道:“你们也老大不小了,为何如此不更人事?却要我做上一桩极好的美事?”不及他应答,突然一手摁住孙廷卓的脑袋,另一手摁住朴素医的后脑勺,略一用力,便将他们靠在了一起。二人猝不及防,也抵挡不得,当下嘴唇相贴。
孙廷卓羞愧无比,方要躲闪,朴素医热情如火,索性放开,粘而不松。
苍髯汉子松开了手,走回郑辜惩身边,笑道:“好事做完了。”
郑辜惩拍掌大笑,赞道:“好,好,如此一来,这朴无常就只能嫁于孙无常为妻了,孙无常若是不允,那就是天下第一的薄情负心之人,人人得而诛之,便是他银月教知晓了,也万万不能答应。”又对陈青桐道:“他如是辜负了朴无常,叫做什么?”
陈青桐朗声道:“叫做‘得陇望蜀,始乱终弃’。”
郑辜惩点头道:“不错,银月教叛逆造反,虽然与我红日圣教屡屡不和,但独独有一点,我这老头子还是蛮为欣赏的,便是他们最恨那些‘得陇望蜀、始乱终弃’之徒,教众犯此罪过,也决不宽怠。”
一时之间,这几人倒似成了朴素医的娘家人,对着她那心仪郎君苦苦逼婚,不允不成。朴素医满心喜悦,她一双眼睛本无妖媚,此时看众人一眼,惊觉满目桃花。
髯汉子干了这一桩事,见郑辜惩与陈青桐皆是交手称赞,说他做得好,不觉心中欢喜,又抬眼往“无常恶医”二人看去,见孙廷卓有些羞恼,只道他脸皮单薄,难免稍许恚怒,但见朴素医因此一扫昔日无穷阴翳暴戾,竟然变得温婉妩媚,心中更无怀疑,遂一拍胸脯,大声道:“若是还有这般的好事,前辈你但凡吩咐一声就是了,在下一定尽力为之,保他夫妇服服贴贴,快活生意。”
孙廷卓苦笑不已,道:“生意?却是生什么意?”,却是石元朗按捺不得,远远道:“你们还不明白么?就是‘色’意了。”
郑辜惩哈哈大笑,道:“不错,不错,黑白无常与我有些旧怨,我今日此来,便是想请你们帮忙,你们定然不帮。无奈之下,我唯有表示自己的一番好意,请这位杨善人多多给你们做些好事,以表诚挚。”朴素医春情荡漾,忽然道:“不行,你要我们帮忙,那是万万不能的。”
此言一出,孙廷卓神情大变,惊道:“师妹,你胡说些什么?”见她眼神扑朔迷离,即使被捆缚得极为牢靠,身体也在微微蠕动,顿时恍然大悟:“师妹情意潦潦勃然,她恨不得此刻就能,就能那样,便是旁人窥探,也顾将不到了,所以听闻郑老头之暗示,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,让其差使鲁莽汉子,多做好事。她故意这般,我却不能随心所欲,胡乱作为。”急道:“郑长老莫听她言,有话好说,一切皆能商量。你且说一说,到底要我帮什么忙?”郑辜惩颇为得意,道:“你二人擅长使毒,也精通医道,我此来无他,也算是慕名寻助,就要求医问药的。”
孙廷卓闻言,心中陡然松懈,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妥:“当年我银月教与红日教争执,我与师妹被他执住,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以后,双双被赶出总坛,羞辱之极,从此便发下宏愿,从此但凡行医用毒,遇红日则避之,决不与其发生任何干系。经年过去,一切无恙。如今他寻我医治,不知患者何人?若依旧还是他教中的兄弟,我医治之下,岂非违背昔日誓言?不可,不可。”但情形“危急”,那苍髯汉子眉飞色舞,以为自己多做好事,一旁虎视眈眈,只待郑辜惩一声令下,欣然就要挼袖卷衽,逼迫自己二人亲近,自己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丝毫余地?
朴素医陡然道:“师兄,万万不可,你我誓言天地昭昭,神明监督。他要我们医治红日中人,我等便是即刻死去,也决不应允。”
郑辜惩嘻嘻一笑,咳嗽一声,并不言语。他咳得诡异,听在了朴素医耳里,心中窃喜,欢跃之情,遮掩得八分,尚有两分不能装饰,便一头埋在孙廷卓的怀里。孙廷卓却是叫苦不迭,也咳嗽一声,忽而正色道:“师妹,此,此言差矣。”
朴素医愕然,抬头道:“如何差矣?”
孙廷卓一怔,支吾得半日,竟然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,顿时急得满脸通红。
陈青桐见状,忙道:“的确差矣。誓言有好有坏,趋善趋恶,正该分辨论之。若是好的誓言,不离道德伦理,遵守起来,那是心气充沛,意志高昂,精神状态饱满昂然,所谓‘朝闻道,夕可死也’。反之,苦苦固守,堪堪误人误己,君子所不为也。”朴素医瞪他一眼,道:“我们号称‘无常恶医’,什么时候要当那君子大人了?”
孙廷卓却是喜形于色,急急笑道:“师妹,他说得极是。”朴素医嫣然一笑,柔声道:“你说他是,他就是了。”果真是对其百依百顺,一副贤淑妻子的模样。石元朗对苍髯汉子道:“今日若非这位老前辈相救,我三人已然成了死人,真是再造大恩,没齿难忘。”他对“无常恶医”尚有忌惮,不敢将那二人也圈并进来。
苍髯汉子本不与石元朗说话,见他搭讪,随意道:“哪是三人?当是五人。他夫妻两个也被毒畜咬了,不是这位郑前辈相救,早已团团抱着僵挺了。”看见陈青桐手背的伤口,被布带略略包扎,询问之下,知晓他也被乌骨蛇蜥咬伤了两处,遂以为他的性命也是郑辜惩所救。
二人言语,正给了孙廷卓一个台阶,讪讪笑道:“这医治乌骨蛇蜥之法,本是多年前郑长老逼迫我师兄妹,呵斥打骂之下说得的,不想今日反倒因此救了我们五条性命。如此说来,你也算得我师兄妹的救命恩人。就是因此破除誓言,解救那红日教众,也不算违背神明。”
郑辜惩哈哈大笑,道:“你方才说话,有一对两不对。”孙廷卓奇道:“哪里不对了?
郑辜惩道:“我只救得四条性命,并非五条,多添一桩功德,反倒被人以为我不厚道,是以不敢不纠偏拨正。”一指陈青桐,道:“你们只被乌骨蛇蜥咬了一口,便半死不活,须臾便要亡魂。他受了两处咬伤,反倒无恙无碍,精神抖擞,实在是老夫生平未见之极大怪事。所以只救得四条性命。”
朴素医闻言,瞠目结舌,咦道:“他,他——”孙廷卓灵光一闪,急道:“小子,你,你可曾服下了九星之王么?”陈青桐摇头道:“什么九星之王?我不晓得。每日要么吃饭,要么就是服药灌毒,哪里还吃过别的东西?”
孙廷卓不信,追问道:“九星之王,便是一只稍大的瓢虫,只是细细观之,它的背壳之上不是七星,却是九星。你,你当真没有见过?”他这么一说,陈青桐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它就是九星之王?我不曾吃下,是它自己爬到我的腹中,在肚脐定居,此后便不知所终。”更不隐瞒,便将当日情形娓娓道来。待说道肚脐之外似乎有一股凉液,化作气息渗透入体内,孙廷卓与朴素医不觉长叹,道:“罢了,罢了,想必服下强烈药毒,再将它放置脐间,感应融化,吸纳体内,这便是九星之王的正确使用之法。”
朴素医见孙廷卓落寞,便劝慰道:“师兄,你我苦费心机,不想机缘错过,却被他一个捆绑不动之人得了好处,莫非这是天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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