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1 花儿凋零(1 / 1)
红花被两个小山贼连拖带拉往外走,老来好撸草打兔子,顺手就把桌上的银子搂进褂兜,步子还没迈出厅堂门槛,只听得外面一阵呼隆隆声响,十几位捕快在班头带领下蜂拥而入,眨眼间就将几位山贼围起来,当场缴了械。
老来好来不及挣扎,被王县尉照着屁股后面就是一脚,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。
王县尉怒气未消,狠狠地将靴子踩到老来好的脸巴掌上,左右璇磨着:“在仙居县城里,还没有哪个敢把砍刀架在我脖子上的,你自己找死,可怪不得我...来呀,全部押入县衙大牢...”
老来好的脸皮,哪经得起王县尉靴子和地面的双重摩擦,被班头拎起来时,脸上已跟麻花似的咧开来,满脸是血。
柳明生看到红花被拉出去时,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,心里头空落落的,不知道该想什么,也不知道该做什么,直到捕快们从山贼手上将花儿解救出来,才缓过神来,将花儿从捕快手上接过来,让惊恐未定的春花娘们陪着到后院压惊。
第二天一整天,柳明生都亲自忙乎着布置酒席,声称给萧红花压惊。
王县尉和班头捕快一行人全部坐了正席,还破例给报信的伙计安排了位置。
其实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柳明生是怕失去萧红花,断了自己的财路。
可是,谁也不知道他还揣着个小心眼儿。
红日西坠,柳明生和春兰双双来到萧红花屋内。一进屋,春兰就把一红布口袋银子撂在梳妆台上,笑着说:“花妹,你姐夫忙乎一天,备了一桌酒菜,县衙里替咱们出头的捕快也都到了,一起给你压压惊。这些银两,是昨天你赢的,我也顺便给你带过来了。”
萧红花懒懒散散地躺在软床上,心里头乱七八糟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柳明生和春兰夫妇俩来请吃酒,无论怎么说也无法推辞。于是,笑着坐了起来,客气地说:“自从到这来,没少给你们添麻烦!”
萧红花说着,从这穿衣镜拢了拢头发,她忽然想起了彭德,随口问道:“姐姐,彭德回来没有?”
“唉,也不知怎么回事,他竟然来无影去无踪,你姐夫打郎中给他包扎好伤口后就没见着影儿,不用管他了,说不准一会就回来了!”春兰说得很随便,她是在安慰萧红花。
桌子已经摆好了,鸡鱼肉蛋,煎炒烹炸,摆了满满三桌子人,自然少不了王县尉和郑掌柜等人。众人坐定,柳明生客套几句之后,便频频举杯劝酒。
萧红花本来没有一点儿兴致,人们越是好生劝慰,她心里越是不痛快,一桩桩、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,她只觉眼圈儿一酸,眼泪含在眼角,差不点滴了下来。她赶紧回过头,装作咳嗽,揩了一下眼睛。回过身来,端起酒杯,索性一口喝干,众人一齐拍手叫好,萧红花赧然一笑,她心里十分清楚,她要一醉解千愁。
三杯喝过,萧红花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,在灯光的映照下,仿佛一朵带露的桃花,娇艳抚媚,越发神采照人这会儿,萧红花儿已不用人斟酒,她操起酒壶,反倒向别人敬起酒来,按酒桌上的习惯,照例奉陪。没用一个时辰,她再也支持不住了,只觉天旋地转,连眼前的人影也在纷纷晃动。她什么也不想了,只想笑。
天亮时,当一缕阳光从窗子射进屋内,花儿才从噩梦中醒来,只觉得浑身酸痛,勉勉强强爬起来,却看见褥子上浸着一片殷红。
她明白了,她什么都明白了!
她发疯般揪着自己的头发,拼尽全身力气往墙上撞,折腾了好半天,她实在没力气了,一栽歪仰卧在床上,死死的闭上眼睛,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两侧大眼角扑簌簌滚落下来。
她的心瞬间就碎了!
那是她作为女孩最后的尊严,是她梦想着跟芋头哥哥见面后必须保留的“脸面”。人活脸,树活皮。虽然活得悲催,虽然浸淫在彩馆谋生,因根子不同而有厚薄之分,因本质不同而有良贱之别。但是,这份贞洁,是她最后的尊严。
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磨难,难道仅仅就因为她是个女人,一个打小就在彩馆里混迹的女人?
她不想起来了,就这么悄悄的死去吧,甚至连衣服也不要穿,让那些龌龊的男人尽情地看吧,他们不就是想看女人这副模样吗?
不,她不能就这样死,她死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,可芋头哥那边怎么办,他肯定会一直找她的,总要给他一个交代。
花儿不忍把生离死别的痛苦留给她心爱的人,她想着活下去,可带着被禽兽蹂躏了的身子,又如何向芋头哥交待?
这一切是谁造成的?她心里明镜似的。
那个表面上是人暗地里是鬼的家伙,柳明生!他知道老来好劫人不成,不会善罢甘休,自己迟早会离开这儿,于是,便乘自个儿酒醉之机干下禽兽不如的勾当。
她想到了报复,可是,剪刀捅死陈秉元,自己还是逃不出被蹂躏的命运,即使鱼死网破,又能怎样?
她心灰意懒,哀莫大于心死...
主意已定,红花咬了咬牙,穿上衣服,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,沉下心来,分别给彭德和芋头哥各写了一封信,用蜡封口,然后,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,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好,径直出门去找彭德。
傍晚时分,在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里,红花找到了正无处排遣心中的郁闷的彭德,他弄来几碟小菜,自斟自酌喝着闷酒,红花走上前去,尽量抑制自己的表情,在对面落了座,也拿过小酒杯,给自己斟满:“彭德哥,我陪你喝一杯吧。”
彭德瞅了瞅红花,一声没吭,低下了头。
红花压低声音道:“彭德哥,谢谢你几次三番相救于我,花儿心里装着你,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,花儿都会记得。”
彭德开始还有怨于红花没跟他商量,私自做主替堂姐家开了彩馆,才引出那么一大堆麻烦事。可是,哪经得起花儿这几句软软的话语。
当即便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红花见彭德气色缓和下来,掏出两封信,悠悠道:“彭德哥,这封信,是花儿写给你的,暂且不要打开,一定要等到晚上,你躺床上了,再拆开看啊,你读了,就会明白我的心意。”
彭德听到花儿提到自己的心意,暗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仗义相救,已获芳心。当即将这封信揣进胸襟,抿着嘴点头应承。
花儿又将另外一封信,交给彭德,轻声道:“这封信,麻烦你替我送到龙王镇那边的全家村,交给保长全保正,这是写给他外甥赵与莒的。我答应过他的有些事情,必须要有个交代,可不能言而无信。”
彭德双手接过,郑重的点着头,正色道:“放心吧,花,你托的事情,哪怕刀山火海,我都会闯,何况只是送封信而已。我明天就专程送一趟。”
红花娇恬一笑,眼眶里却无法止住地红润起来,赶紧低下头,假装是斟酒,借势擦拭了一把眼泪,再次端起酒杯,笑盈盈道:“彭德哥,我们认识这么久,还是头一回单独喝酒,来,我再敬你一杯...这杯酒,谢谢你娘你爹,是他们让我换上你的旧褂子,方才让我们得以相识。”
花儿这么一说,彭德心一下子软了下来,笑滋滋的端起杯子,又饮了个满杯...
两个人在小酒馆里对坐了好一会。红花说了句彩馆里还有事情,抬脚就要走,彭德起身想送,却被红花给摁住双肩,只好乖乖的坐回原位,目送红花离去...
待红花身影消失,彭德想起了那封信,不由自主的又掏出来,忍不住想打开,转念一想,既然答应了红花,那就留着晚上再慢慢去读,那封信,定是花儿的一份心意,或是对他们未来的一份憧憬...
想到这,彭德心里甜滋滋的,损伤一根小拇指,又算得了什么?
他一边轻轻的拍打着信封,一边自饮自斟起来,不大一会,就将壶里的酒给喝了个门清。
蓦然间,他想起来,花儿说要回彩馆有事,而出门的时候,却走的是反方向,那可是河边渡口的方向...
一个不祥的信号闪现在彭德的脑海,联想起花儿变幻不定的表情,红润的眼眶,偷偷擦拭眼泪的动作,难道?
不对,彭德心里一个激灵,拆看信封已经来不及了,他拔腿便跑,朝着河岸方向而去...
再说,红花从小酒馆出来后,确实没有回头,一步没停,径直来到河边。
这话时候,河岸边分外安静,没有一个人影,望着缓缓东去的河水,她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鬓发,长吁一口气,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刚才走过的路,脱下了绣花鞋,然后往前猛跑几步,一头扎进河水之中......
河水依旧缓缓地、缓缓地向东流去......
等到彭德赶到河岸,哪里还有花儿的身影,只剩那双绣花鞋,安安静静的留在岸边,他拿在手中,捶胸顿足的闹腾了一会儿,捧到鼻子底下亲吻了好一会,然后,无可奈何地扔进江中。
那双绣鞋像两只小船儿,打了个旋儿,向下游漂去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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