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四章 嵩山往事(3)(1 / 1)
丁晴点头道:“正是如此,便是世间的好女子,难不成就非得嫁他么?就算是勉强下嫁,做了他的老婆,也该相敬如宾,为什么又要分出尊卑悬殊呢?”妇人笑道:“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,但最是想不通后面一句。只听那人又道:‘在内壁之上的剑法,乃是你们上几代良华子所刻,你们为何不学?’我听他提起‘良华子’三字,顿时想起昔日哥哥与我说过,这良华子乃是上几代弟子之中,最为胡闹无能之辈,好酒贪色,游戏红尘,最后不知所终。他见其余有了出息的师兄师弟纷纷在白木崖壁刻下剑招,也想在上面留下痕迹,但却不被师父所许,心中不甘,于是跑到拐角的山洞,在隐蔽之所镌刻剑招。祖师见洞偏僻,料想无人过去瞻仰,也就随了他,不作计较。以后各代,也有好奇之人过去观望,回来以后都是哈哈大笑,道这位良华子果真是游手好闲之人,洞内壁上的剑法,乱七八糟,全然不成章法,至此再也无人进去观看,就更谈不上学他的剑法了。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说道:‘他的剑法稀奇古怪,根本不足以克敌制胜,便是好玩使来,也并无好看,学来何用?’那人大笑道:‘说你无知,果然无知得紧。你们学剑,只学剑招,不晓剑意。那剑招舞弄得再如何如火纯青,也不过得嵩山剑法三分精髓而已,另外七分,其实俱在剑意之中也。’我武学见识委实浅薄,听他如此说道,不知是真是假,一时不能辩驳。他见我哑口无言,又道:‘我也到嵩山派看过,听嵩山弟子说道饶师兄妹妹乃绝世美人,也不知谁能殷勤伺候、讨得欢心,最终抱得美人归云云,想必就是说你了?哼哼!女子颜色再是红润娇美,若无内涵,不过是一具红粉皮囊罢了,尽欲之后,再无用处;要是德才双馨,就似陈年美酒,春秋过去,容颜消逝,那也是愈品愈美、愈品愈香,成了老太婆,也是宝贝。’
“我愕然一怔,这番话以前闻所未闻,此番听他说来,果真是有几分道理的呀!”
陈青桐点头道:“不错,不错。”
妇人接着说道:“我胡思乱想,他却缓缓站起,扭头来看我。此刻我才见到他的面貌,原来是个中年文士,于是道:‘你倒有些气度,可惜远远不及。我若要嫁人,也该嫁翩翩佳公子,怎样也瞧你不上的。’他不怒反笑,哈哈笑道:‘你是有些姿色,不过还算不得大美人,我心高气傲,要娶老婆,非月宫嫦娥、瑶池仙子不可,对你断无丝毫旖妮之念也。’我又羞又急,转身逃开。说来也怪,我回到嵩山苍松堂向哥哥辞行,自回家后,脑中都是这狂妄不羁的中年文人的影子,最后茶不思、饭不想,好生难受。”说到此,她脸色绯红,竟露出一丝少女娇羞的光泽。
丁晴叹道:“前辈既然如此想念他,想必是三生石上刻定了的缘份。”
妇人微笑道:“那时我却并未如此想过,以为自己被他轻视而争强好胜、心中忿忿所致,于是捱过了第二日,待到得第三日,又去白木崖中寻他。他还在洞中抚琴,却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,甚是好听。我听得恍恍惚惚,他也是弹奏得如痴如醉,待一曲弹完,心神驰往,心潮澎湃,久久不能平复。那时我心中忽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,蓦然羞涩,一语不发,便往回走,到家之后,四处请教,方知他弹的那首曲子名叫《阳春白雪》,非品性清高、出污而不染者,不能弹奏。我暗暗诧异,心道他如此狂妄,哪称得上什么清高之人?当晚昏昏睡去,却睡得极不踏实,等天色一亮,又推开房门,急急上山寻他。再见他时,他却并未抚琴,一人呆呆站立崖洞之中,只道什么‘可惜’、‘不得其时’、又是什么‘嵩山派浑人有眼无珠’云云,想必尚在感慨那良华子的命运。我看他一会儿,便去问我哥哥良华子的往事。我哥哥依旧还是老调重弹,道良华子只是前几代的落魄先辈,一生嗜酒如命,既无大功,也无大过,可谓平常之极。他的态度与那中年文士旁差极大,我颇为不解。以后每日下山,第二日匆匆上山,只想弄清个究竟。”陈青桐笑道:“山上山下往来重复,那可是劳累得紧。”丁晴低声道:“心有所属、惦念遣怀,便是劳累也顾不得了。”
妇人颔首道:“是呀!我奔波数日,虽然疲惫,但反觉得身体日渐强健,每夜睡觉,虽有所思,但睡眠极好。有时凌晨醒来,自己口边却又几丝垂涎,便觉得很不好意思,也不晓得是不是打了一夜的呼噜。唉!女子打呼,传扬出去只怕听闻之人,都要笑死了了。”
她后来再上山时,已能与中年文士攀谈,初时双方尽是冷嘲热讽,渐渐气势缓和,说话谈天说地,无所不及,气氛更见融恰。待到得最后,彼此竟然默默生出了情愫,说话时而轻松愉悦,时而轻松调侃,时而他有微怒之状、自己竟能撒娇讨欢,时而自己摆弄小女子脾性、他从山间采来野花团簇陪礼哄弄。不觉两个月过去,妇人行踪终于引起了嵩山门人的怀疑,暗中盯梢之下,发现其中端倪,嫉恨无比,便来告饶鹰邛,道他妹子饶梅娘在野崖私会情人。饶鹰邛闻言大怒,领着一大帮人,埋伏于崖旁树林,待二人相聚之时,蓦然跳出,要置那人于死地。饶梅娘阻拦不及,哭泣哀求,深恐自己的心上人就此陨命。不料那中年文士武功极高,三拳两脚,把嵩山门人打得落花流水,一个个抱头鼠窜、狼狈不堪。至此嵩山是待不得了,那中年文士便带饶梅娘游历江湖,从此担风袖月,攀柳擎花,正是好一番恩爱惬意。饶鹰邛不敢正面与他冲突,便遣人送来书信,道文士的年纪大上梅娘许多,双方一起,实在不合,若是她能回心转意,自己定然为她另配一门亲事云云。饶梅娘一纸回信,只书八个字,道:“已然孕其精血骨肉。”饶鹰邛见之,又惊又怒,遂与之断了联系。二人卿卿我我,渐渐来到了泰山一地。
陈青桐道:“那位前辈,他叫什么名字?”
妇人道:“我兄长反对这桩婚姻,一者道他年纪大了,不能疼我,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根由,便是此人乃是红日圣教的左护法,名叫东方竟日。据传他武功之高,几乎接近他们的教主。当日嵩山冲突之时,若非手下留情,挑衅者只怕皆已毙命。”幽幽一叹道:“我们在泰山脚下游玩几日,与泰山派的道士起了冲突。细细打听,原来是他们得了一部道家经文,若能读通里面的内容,好好修炼,便可练成了不得的神功大法。他们看我们数日在山中游逛,以为对之有所企图,于是赶来轰赶。那几个小道士自然不是竟日的敌手,随意挥洒之下,那几个道士便跌摔得鼻青脸肿,于是一个个哭哭啼啼地跑回去寻人来助。后来来了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道人,名号奇怪,唤做什么‘无怨’、‘无嗔’,还有一个‘无飙’什么的,三人联袂对抗竟日,却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。年纪最大的道士叫道:‘《八脉心法》乃武林至尊,我们宁愿将之毁去,也万万不能让它落入你这大魔头的手中。’竟日哈哈大笑,道:‘别人当《八脉心法》是无上的宝贝,但在我眼中,不过土鸡瓦犬、水月镜花而已,谁有心抢夺?你们的破书,有我的梅娘万分之一的好么?’哈哈大笑,便带我飘然下山。”
陈青桐听她说《八脉心法》一书,心中一动道:“我看此番泰山派的本领也未有什么长进,想必他们得到的那本《八脉心法》定然是假的。”丁晴笑道:“是呀,所以这位东方竟日前辈知根知底,懒得与他们争执,不若携妻四处游完,何等逍遥自在?”
饶梅娘道:“我们也不知那书是真是假。后来我听说《八脉心法》乃是江湖之人梦寐以求的一件至宝,便问竟日不曾动心么?竟日道:‘我告诉你,这《八脉心法》一书,其实源自道家修真内炼之法。那道士每日苦求金丹,外用铅汞草药淬炼,烧成黑乎乎或是闪闪发亮的圆丸,内里吐纳呼吸,引动体内真气,要在丹田处练就内丹,以为服下外丹,内丹成结,便可羽化飞天,去当快活神仙。其实世间哪有什么神仙?那外丹实则剧毒之物,一经服下,长则数月,短则须臾,便要毙命。唯内丹之术能强身健体,延缓衰老,求得长生,但活过九十、一百岁,亦然难以回天,还是要死的。有道士当神仙不成,勘破其中机妙,便专心武学,结果在江湖之上确能傲视群雄。所以这《八脉心法》,其实不过是道家修炼养气的法门而已。”
陈青桐暗道:“耶律先生也曾具载真切,这《八脉心法》源之白震山之《指玄篇》,那《指玄篇》正是道家修仙之法。”
饶梅娘道:“竟日说了一半,忽然笑道:‘其实世人痴望,最早哪里有什么《八脉心法》?后来以讹传讹,反倒真的被人弄出这么一部‘奇书’,算来也不过区区数年之事,却也因此闹了不少的笑话。’我心中好奇道:‘究竟闹了什么笑话?’竟日道:‘华山老祖陈抟武功绝世,少林、丐帮、我堂堂圣教莫不对之敬仰有加,但他如何能练就一身绝顶武功,外人却是一无所知。那老祖羽化之际,方才道:‘内力一道,全系用气,我道教修仙之本,正在于此,是以各位道友潜心修炼,纵然不能骑鹤归天,也大可强身健体,抵御外辱偷袭。’他死之后,其弟子白震山悟性最高,便根据往日记忆,收集师尊讲习心得,编撰成《指玄篇》一书传世,以光大其师宏愿,且不设禁忌,但凡诚心修炼,观瞻三清尊仪者,皆可随意翻阅。后人初时蜂涌而至,仔细观之,见其中皆是道家的种种修炼法门,大失所望道:“我们本是习武之人,又不是道士,要了这书却有何用?”于是纷纷离去。白震山一片苦心不为人所解,叹道:‘书中自有黄金屋,世人奈何如此急功近利,却不肯潜心研读?’不多时,他便携带此书忽然失了踪迹,难得再有后人问起。后来华山派拜祭先祖,在一块灵牌之下发现了白震山之留言,道:‘功成八脉,心法自然,宝书镶玉,有待明主。’不解其味,思忖得许久,竟然道:‘是了,我们都被白道长骗了,祖师爷爷昔日武功冠绝天下,便是得了一本叫做《八脉心法》的秘籍。祖师爷爷过世之后,白震山假装整理遗物仙迹,其实暗中寻得《八脉心法》,自己偷偷藏匿了起来,却用一本《指玄篇》哄骗我等。’派人各处寻觅白震山,多年过去,终究不能得。其后华山派得了陈抟笔记,自己揣摩,终于整理出一些武功。却不知这些武功,在原先《指玄篇》中都有非常精确的记载,不过若白道人所言之‘奈何如此急功近利’,不能悉心品位罢了。哈哈,这正是舍本逐末之举,乃天下愚人所为之。’我问道:‘若是一切皆合你所说,那么我没有这《指玄篇》,也能练得好武功么?’竟日笑道:‘那是自然,但修气之法不同,功效也大不一样。’昂然道:‘天下武功多不胜数,大多有独到之处。华山老祖陈抟的武功虽然高玄,无非纯熟精练四字而已。我圣教武功博采众长,若能专一修炼,比起华山老祖陈抟只怕也未必逊色多少。’唉!武功我是不甚知晓的,也任由竟日说话。”
陈青桐暗暗惊讶,心想这位东方竟日果真是武学奇人,这番见识,的确胜过常人许多。只是这位前辈毕竟不知,陈抟仙去之后,又过去数代百年,曾被白震山带走的《指玄篇》莫名重现江湖,被某位武林异人得到,交给耶律青锋抽丝剥茧,除却了许多根本的筑基练气之法,硬生生合成一本武功秘籍,索性以讹传讹,就叫做《八脉心法》,将之流传江湖,再引得群豪众雄遥想当初陈抟之风采,纷纷为之痴迷疯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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